風雨越來越大，夾著時不時照亮天際的閃電和滾滾的雷聲，很是驚人。雙子河開始咆哮了，而在這河中那艘孤零零的小船搖晃著，似乎還找不到方向像無頭蒼蠅一般亂轉。

莫笑全身濕透了，雨水一直從頭頂上澆下來，眼睛都快看不清前面了。

“不如我來掌舵，你來劃槳吧，不然，這船天亮也到不了岸，你看這雨越下越大了，再過一會兒，怕是浪更大了，弄不好，這船就真該翻了。”莫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，朝黑衣人大聲吼道。

“你會掌舵？”黑衣人吼了回來。這個時候，就算是這樣面對面，聲音小一點都聽不到。

“不是特別會，但比你好點。一個掌舵一人劃槳，總比現在強一點吧。”莫笑吼完，伸出了綁著的雙手。

黑衣人想了想，的確是，這浪大得讓他都有些心驚起來，而這艘小船卻還在腳底下打著轉。他雖然不會駛船，但也聽過，風雨中行船是很危險的。剛才在河邊還能一眼望到對岸，但現在已經到了河心，卻兩頭都看不太清楚了，如果這河面霧氣再大一些，等到完全迷失了方向，他們就更徒勞了。

他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，幫莫笑松開了繩索。

“你別打算跑，告訴你，你若是仗著自己會游水跳船而走，我就馬上回去讓大將軍將所有人都殺了。”那黑衣人將船舵交到了莫笑手裏，然後警告了一句。

莫笑微微一笑，然後吼道：“放心！官爺這不是送我去西牛國享福的麽，我自然不會走。”

於是莫笑撐著舵，黑衣人劃著槳，船果然穩定了下來，朝著一個方向直直地前進。黑衣人放心了下來，按他的估計，這個速度應該很快就會到對岸了，只要上了岸就好辦了。

船到江心，突然遠處一聲悶響。莫笑心中一顫，倏地往西邊望去，就在剛才發出聲響的那裏，明顯還有一股白色的煙塵，在暗夜裏十分地耀眼，不過風雨太大，只是一會兒便消失了。

“剛才那是什麽聲音，你聽到了麽。”黑衣人朝西邊望了過去，可是只是看到一陣閃光，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。

“好像是一道閃電夾著一道炸雷，怕是劈著什麽了吧。”莫笑道，手裏的舵卻悄悄地偏移了方向。

“哦。”黑衣人狐疑地皺起了眉頭，那聲巨響太響了，讓他心頭莫名地有些擔心。

“你別耍什麽花樣，當心我的劍不認人。”他又大聲警告了莫笑一句。

莫笑給了黑衣人一個你放心的笑臉，手裏緊緊地握著舵把手。

她估計的方向是沒有錯的，現在應該是在河心的位置一直往下，到對岸，那是不可能的。如果按她之前的計劃，這個時候就是她跳船而逃的最好時機，黑衣人不會使舵也不會游泳，她只要跳下河中他就拿她沒有辦法了。可是她看了看四周的情況，似乎不太樂觀。

風雨實在太大了，站在船上都快看不清方向了，如果跳進水裏怕是更難。她倒是不怕自己游不上岸，開穴傳功之後，她早就已經脫胎換骨了，那種體能就算橫渡一個英吉利海峽都沒有問題，可是，她現在並不只是一個人，還有她肚子裏的孩子，她吃不準，如果長時間在水裏，孩子會不會有事。

河水更加湍急了起來，就算不劃槳船也飛速地移動著。

黑衣人突然覺得有些不妙，他望向了莫笑。

“你看這河水是不是漲的速度太快了？”

“不會呀，暴風雨的時候河水的浪濤比平時大一些罷了。”莫笑應道。

“不對……剛才那一聲響一定有問題。快，把船調頭，我們回去！”黑衣人提了槳要往莫笑這邊走過來。

莫笑心裏一驚，看來黑衣人是聯想到剛才西邊的爆炸聲，如果讓他警覺是上游堤壩炸了，然後回去報信讓陳忠知道了就完了。

要知道三陽縣本來就是盆地，下個暴雨漲點水，甚至水位直接高到人腰處都是很正常的。近年來李縣丞雖然在上游築了堤壩，做了洪澇預防，可是一到夏季雨水旺的時候，三陽縣還是會有水澇。所以，這一場大水剛好是堤壩決堤的最好掩飾，等到陳忠他們意識到水位過高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，水勢會越漲越快，直到淹沒一切。

但如果陳忠提前知道了，那就大大不妙了。他就算不能完全洞悉重樓的計劃，但至少神臺上的三陽城的民眾肯定保不住了。

所以，她要逃了，而且不能讓這黑衣人活著回去給陳忠報信。

眼看著那黑衣人已經朝自己走過來了，莫笑可以選擇的時間不多了。她一手摸著自己的小腹，小家夥呀小家夥，你若真想做媽媽的孩子就堅強地陪媽媽闖過這一關吧。

於是，她再不猶豫放開了舵把，從腰裏拿出匕首狠狠地往船底一紮，一擡手，河水從那紮的洞口噴湧了進來。

“你做了什麽？”那黑衣人大驚，更快速朝莫笑撲過去，只是船的晃動太大了，他一個踉蹌跌在了船裏。

莫笑脫掉了外衣裹綁在了腰腹部，然後深吸一口氣，一個猛子紮進了河水裏。

黑衣人慌了，他不會游泳，真的不會。如果這船再沈了，那他就只能做明天太陽升起來之後江面上的一具浮屍了。他甚至忘記了對跳水的莫笑扔去一把劍，他趕緊脫了衣服去堵那個洞，還好那洞只是一把匕首紮出來了，並不是很大，雖然費了些力氣，但他很快就填好了。一回頭卻發現船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，而船又開始打起轉來，在風雨中似乎隨時有顛覆的可能。他無力地癱坐在船的中央，雙手卻牢牢地抓緊了船舷兩邊。

這個時候，黑衣人已經放棄了回到岸上的想法。只要能在船上好好地待到明天，看到明天的太陽，船不沈，他不死，管他什麽任務不任務的。

命沒了，就什麽都沒了。

這個時候，對大將軍的恐懼已經不再是他最深的恐懼了。求生，是他唯一的目標。

雨有些小了，河水卻越來越洶湧起來。雙子河一向清可見底，此時卻混濁不堪，河面上甚至還飄浮著一些豬牛羊或者椅子凳子，黑衣人突然笑了，在顛簸的小船中哈哈大笑起來。

這麽說，大水已經淹過了三陽城，這麽說，大將軍和他的十萬陳家軍已經被困在水裏……以這種漲水的勢頭，他敢肯定，再過一會兒，連屋頂都會沒過，三陽城會變成一片汪洋，無一處幸免。

他笑著，狂笑著，臉上濕了一大片，也不知是笑出的眼淚還是雨水。

大將軍完了，陳家軍完了！

冰冷的河水刺骨一般，莫笑盡量讓自己紮得更深一點，朝著東岸的方向游去，直到實在不能呼吸了，她才游出水面，換了一口氣再潛深了游。因為她知道這個時候越是在水面越是容易被被河水的速度帶著往前，要不是耗盡了自己所有的力氣，就是被那些河中的亂石一頓亂撞，兩種的結果都是一個死字。而她不想死，真的不想死。

但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，盡管她拼了命地游，卻始終不見岸，四周永遠是河水，冰冷刺骨的水。

終於，她有些吃力了，劃水的手抽搐了起來，腳也有些僵硬了，胸口好悶好悶。

她絕大多數的時候是順水而漂，只能掙紮著在一口氣快要完的時候勉強浮出水面喘口大氣。

後來，她連掙紮的力氣也沒有了，湍急的河水將她像一片浮葉一般，卷下去了，又擡了起來。肺部被迫不斷在吸入河水，每一次頭不自主地竄出水面，她都告訴自己趕緊吸氣，趕緊吸氣。

再後來，她的意識已經漸漸微弱，全身的感覺開始遲鈍。

“笑笑……笑笑……”

是誰在呼喚著她，那聲音是久違的熟悉感。

“你的名字就叫做笑笑，莫笑。”

她的眼前突然明亮卻模糊了起來，一張張晃動的臉在眼前輪流閃過。

她想起來了，那是爺爺，奶奶，爸爸，還有媽媽。

她像一個嬰兒一般，在他們的手裏輪流抱過去。最後停在了一個溫暖的懷裏，那裏，她吸食到了第一口乳汁。

畫面繼續模糊，她看到了她牙牙學語，看到了她學走路。摔了，膝蓋好疼，媽媽心疼地想跑過去抱她，爸爸卻阻止了媽媽。爸爸走到她的面前告訴她，摔倒了要自己學會爬起來，爸爸媽媽不能扶著你一輩子，所以，就只能訓練你自己爬起來的本事。然後，她果然搖了搖地從地上爬了起來，然後一抹鼻子繼續往前走。

畫面一幅幅地閃過，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，然後是那場爆炸前她胸前飛起的那個小黑石。

黑石在眼前像一面鏡子一般放大了起來，它旋轉著，將她往深深地旋渦中心拉去。

眼前再次明亮了，她發現自己又在學走路了，而這次卻是由兩個人牽著，她的小手牢牢地被抓在兩只大手裏，她看過去，一個是俊俏的男子，一個是美麗的女子，那女子有些虛弱，陪她走了兩圈就累了，她就窩進她的懷裏撒嬌，可是卻被那男子舉高了起來放在自己肩頭玩起了騎大馬的游戲。

畫面同樣飛快地掀頁，莫笑想伸手去抓住，可是什麽都抓不住。

她的面前出現了一個靈堂，上面有那個女子的畫像，棺木邊坐著一臉胡渣失魂落魄的那個男子。

畫面一轉，她還來不及去摸摸那張令她心疼的臉，靈堂上的畫像就已經換成了那個男子。

然後是兩個冷冰冰地牌位，上面寫著莫問夫妻的句諱。

再後來，劉叔，小胖子，桑枝，杜仲，一次次被打腫的臉，還有一張張被從典當行剛拿出來的當票。

畫面又換了，兩只手拿著那顆黑色的小石子，那是她在向著黑石子許願。

小石子呀小石子，爹爹不是說你是靈石麽，那請你指引我找到保護醫館，保護眾人的方法。

……

莫笑一個激靈從冰冷的河水裏醒過來，她明白了，全都明白了。

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從那個世界穿越過來的，其實非也。

原來，她居然是從這個世界穿越到了那個世界的，只是穿越到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身上，她的這一世的記憶不知為何被封存了。

這麽說，她就是莫笑，沒有什麽原主。她泡個澡的時間就穿越過去那個世界整整二十五年，回來只不過相差了一個晚上而已。所以才有了她剛穿越回來時溺死了的假象。

這麽說，莫問，曾氏，就是她的親生父母，生她養她的親生父母。

爹！娘！

莫笑掙紮著想沖出水面，她還不能死，她還沒有搞清楚是誰害了她的父母，她還沒有生下那個小生命，她還沒有完成和重樓的約定，好好地陪他完成他的責任和抱負。

莫笑掙紮著從水裏露出了頭，她看到了岸了，那片灰綠色的應該就是山，這裏已經是郊外了麽？郊外也沒有關系，她只要上了岸就好。她盡力朝眼中所見的岸上游過去，可是一個浪打過來，她的身體撞向了一塊巨石，疼痛讓眼前一黑。

昏死前，她似乎聽到了很多聲音。有人在叫著她的名字，甚至還有一聲狼嚎。她笑了，一定是幻聽了吧，她怎麽聽到了重樓的聲音，還有唐仲春的聲音，甚至還有狼叫的聲音……

當身體失去了知覺往水裏沈下去的時候，她告訴自己，如果死，那就這樣沈入水底永遠地死去吧。她只求求老天不要讓她變成一具浮屍，她不要讓重樓找到她的屍體，不要讓他親眼看到她死去的這個事實。

只要不看到她的屍體，那他至少可以騙他自己，她還沒有死，只是失蹤了，或許就在西牛國，又或許被大水沖到了哪個不知道的地方。他會去找她，找得久了就會慢慢地淡忘，淡忘之後他的責任就會讓他重新振作，再後來，也許他會遇見一位讓他動心的女孩，然後結為夫妻，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。

她只是在他的生命裏做了一次過客。

如果沒能有幸相守一生，那不如就讓他淡忘。也許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，他還會想起她來，想起那個曾經對他呼呼喝喝，做東做西，還扣工錢的無良東家小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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